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归去来兮辞原文及
陶渊明无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符号之一。钟嵘在《诗品》中称陶为“古今隐逸诗人之宗”,实则陶渊明不仅仅是诗之隐者,更是士之隐者。中国士人在儒家济世的理想失败之后,退而寻求归隐,他们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人,必是陶潜,从这种意义上说,陶潜作为士人精神家园的意义,远远大于其作为诗人的意义。
陶渊明被视为菊的化身,正如提到梅花必会想到林和靖,曹雪芹在《石头记》中借黛玉的咏菊诗如是说,“一从陶令品章后,千古高风说到今”。其实在陶诗中,写到菊的地方不过六次,远远不及“浮云”与“飞鸟”两个意象出现得频繁,陶之被认同为菊,应该说是一种品格上的认同。
陶渊明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,他的诗风与东晋盛行的“理过其辞,淡乎寡味”(钟嵘《诗品序)的玄言诗迥然不同,他将自然的冲淡与哲理的思辨水乳交融,展示了魏晋古朴诗风所能达到的极致高度。陶渊明标志着古朴诗歌时代的终结。
但陶渊明与他同时稍后的元嘉诗坛的热闹亦不相干。以“元嘉三大家”谢灵运、颜延之、鲍照为首,南朝诗坛风尚讲究词藻的华丽和对仗的工整,“俪采百字之偶,争价一句之奇;情必极貌以写物,辞必穷力而追新。”(《文心雕龙·明诗序》)陶潜质朴自然的诗风,可以说与此正是格格不入,所以他在那个时代作为诗人是非主流的,在钟嵘的《诗品》中陶仅被列为中品。连他的好友颜延之对陶亦只以隐者视之,他在追祭陶的《陶征士诔》中,对于陶渊明的文学成就,仅以“学非称师,文取指达”一笔带过。而陶渊明所开创的田园诗一脉,其后鲜有和者,一直要等到七百余年后南宋范成大的出现,才算是有一些轻微的空谷回音。陶渊明在他所处的时代没有获得认同,这一点上,陶渊明象菊,在百花雕残的秋寂寞开放。
然而陶渊明的影响却绝不寂寞。昭明太子萧统可以说是慧眼认识陶渊明的第一人,他编辑了《陶渊明集》,并在序中评价:“其文章不群, 辞彩精拔,跌宕昭彰,独超众类,抑扬爽朗,莫之与京。横素波而傍流,干青云而直上。语时事则指而可想,论怀抱则旷而且真。”下至唐代,李、杜、白均写过推崇陶渊明的诗句,而陶诗对王、孟、柳山水诗的亦有潜移熏陶之功。至北宋苏轼,更可谓为陶渊明知音,苏轼自谓“只渊明,是前身”,并逐一追和陶渊明的一百多首诗,这在历史上为仅见。
诚如元好问在《论诗绝句》中所评,“一语天然万古新,豪华落尽见真淳”,陶诗的好处在真、在自然。“种豆南山下”、“山气日夕佳”、“吾亦爱吾庐”,这样的诗句明白如话,仿佛从不经意间随手拈出。但陶诗以绝非毫无经营:“有风自南,翼彼新苗”,用一“翼”字,传神画出新苗在晨风中若翔若舞的姿态;“飞盖入秦庭”一“飞”一“入”字,荆轲之慷慨壮烈义无反顾之状,生动如在目前······可见陶诗的锤炼功夫,正如苏轼所云,“质而实绮,癯而实腴”(《与苏辙书》)。
关于陶诗与陶文的比较,历来见仁见智。推崇陶文如欧阳修者,曾谓“晋无文章,惟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一篇而已。”(李公焕《笺注陶渊明集》引) 如果说陶诗见其真见其淳,那么陶文无疑是见其情见其性了。《五柳先生传》以简炼笔墨,自绘出一幅性情中人小像,《桃花源记》为世人塑造一美好的乌托邦家园;而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之高旷,更教人百诵不厌,口齿噙香。王绩与李清照的号“东皋子”与“易安”,均取自《归去来兮辞》,其倾慕之情可以想见。苏轼曾櫽括《归去来兮辞》之意,作《哨遍》一词,张炎在《词源》评论道:“《哨遍》一曲,櫽括《归去来辞》,更是精妙,周、秦诸人所不能到。”《归去来兮辞》一文,其影响如此。
文学的发展规律是由简趋繁,且就个人自身的艺术才能而言,陶诗的简约自然不类李白的天才豪逸,也不似杜甫的技巧浑融,就艺术的创造性而言,陶渊明算不得最上品的。而陶渊明之为后世名家推崇,陶渊明影响之源远流长,更大程度上应该是由于其人格魅力所致,文如其人这评语,陶渊明是当之无愧的。
陶渊明身后被亲友谥为“靖节”,其人品高洁自有公论。孔子曰:“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。”自伯、齐以来,中国一直不乏隐士。但也有不少隐士藉隐逸自高其名,以求朝廷征召,“终南捷径”这一典故,与孔稚珪的《北山移文》便是讽刺这种以隐遁为仕途捷径的伪“隐士”。
朱熹评陶渊明曰:“晋宋间人物,虽曰尚清高,然个个要官职,这边一面清谈,那边一面招权纳货。渊明却真个能不要,此其所以高于晋宋人也。”(《朱子语类》)陶渊明29岁出仕,42岁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彭泽令归隐,他归隐后的生活并不写意,“夏日抱长饥,寒夜无被眠”正是其生活写照。但陶渊明却安贫乐道,怡然自处,“被褐欣自得,屡空常晏如”。他抚无弦琴,头巾漉酒,读《山海经》,咏古贤士,陶渊明能在贫困生活中活出这种种超逸风流,不仅是因为“性本爱丘山”,更源于他天性的淳真无尘。陶渊明归隐后曾有过两次出仕机会,义熙九年(412年)陶49岁“征著作郎,不就”(《宋书·陶潜传》),义熙十四年陶54岁,“征著作佐郎,不就”(《宋书·陶潜传》)。陶渊明是真隐,真个能享受自然之趣,一如他在《与子俨等疏》中所写:“见树木交阴,时鸟变声,亦复欢然有喜。常言:五六月中,北窗下卧,遇凉风暂至,自谓是羲皇上人。”
中国的士人最可贵处,在于身处顺逆之境,都始终能坚持内心理想。他们在险恶仕途中抗争,是缘于他们知道身后还有陶渊明所示范的归隐的途径为支撑。当他们暂时或不得不从仕走向隐,他们也一定是吟诵着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:“倚南窗以寄傲,审容膝之易安”、“登东皋以舒啸,临清流而赋诗”,这样的场景,是陶渊明精神的生生不息,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煜煜闪光。
参考文献:(1)《中国文学史》(袁行霈 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)
(2)《陶渊明集》(逯钦立 中华书局 1979年版)
作于?2008-08-08